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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凪玲/七日-04. 告別】

*靈感自キタニタツヤ-人間みたいね
*凪玲only,本篇約7000字。連載完結ㄌ(自己撒花
*監獄世界線,自設的未來,單方死亡有,克隆梗
*真的是虐文,覺得不對勁請盡速逃離
*沒問題start


好好道別之後,帶著回憶和一切繼續前進吧。

不要忘記我。



脫軌。

你是自願這麼做的,要從那樣的夢境脫逃,在發現自己身陷夢迴,在發現自己終究還是一個人後。明知道習慣與貪戀是可怕的,你卻能夠在對方身上看見天使,然後自以為是地要接納對方,自願落入名為凪誠士郎的囚牢。

自己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至昨夜才醒悟,才要改變,露出繃帶下化膿的疼痛,扯開自己的傷瘡重新上藥。你似乎對於要捨棄掉已有的事物這件事感到恐懼——人類好像都有那種戀舊的習性,好像丟失了什麼就等於丟失了一切。

可一年前的自己卻能親手把別墅裡對方的影子抹去、拋棄,只為了逃避而選擇視而不見。

想來真是可笑,可笑至極。

對方愣了愣,才拉開椅子坐下,沒有先開口說話,場面尷尬起來。你猜對方大概在想怎麼回事,為什麼早晨自己不在身邊,為什麼回到剛再見時的風景,為什麼如預想中合理的道路開始偏移、步向崩解。

又為什麼此刻的御影玲王是笑著的?

你把杯子遞到「凪誠士郎」的面前,裝在漆都掉了大半的凪誠士郎的馬克杯裡頭,然後自己也落座;早晨,音符與咖啡香,可只有一人份的咖啡香在寧靜裡發酵,花瓣好像加得多了些。

是空杯子。

對方沉默著,見裡頭沒有咖啡,好像因此失去了推開的理由。你的嘴唇貼上,印在自己的杯緣上,潤濕的熱意後是苦澀,然後要將苦澀都飲入腹中。

這便是第六日的開始。



你們在這樣的步調裡渡過早晨。

結束早餐,把兩人份的空盤和空杯放到水槽裡,儘管有一半是乾淨的,根本不需要清洗;你們終於一起坐在沙發上,要開點什麼東西來看打發時間,由玲王拿著遙控器。

因轉台被截斷的人聲片段聽不清說什麼,但好惱人。

凪從一小時前就發覺了異常,合流的路途開始崩塌,但他還不明白為什麼,不明白眼前模糊起來的面孔究竟想做什麼——他看御影玲王好像還是原先的御影玲王,也仍對自己笑,但牽動嘴角的肌紋理好像被扯到臨界,於覆蓋著的皮表下淌血。

好痛。

前五日都只有自己一人陷在沙發裡,現在多了一個人,他應該感到欣喜的,此時卻不自在。玲王轉到電影台停下,似乎是喜劇片,也不知劇情演到哪裡,是他們都未看過的片名。

然後兩人之間,被過於浮誇且刺耳的笑鬧聲填滿。

凪還未整理好思緒,總覺得腦內的資訊量過載了,他記得對方不會喜歡這種片子,他自己也是。可盯著螢幕的對方入神,眼曈裡裝載著過份多的笑顏,沒有看過來。

一切都自然得怪異。

他也只好去看螢幕,把全身釋放在沙發軟墊的無重力感裡頭,任過多且不合宜的情緒敲在耳膜、直搗入腦,就這麼度過早晨。

電影途中,凪問玲王午餐要怎麼辦,自己沒有需求的事物對方仍有,可提問的瞬間他才想收回。對方說那出去吃吧,難得這放假的機會,然後挑了自己喜歡的餐廳打電話。

提問的瞬間你才想收回,已經太遲了。

兩人久違一起出門,你卻慌了,而迎面而來的也就如你料的那樣,餐具與空盤——兩人份的座位,兩人份的餐具,卻只有一人份的餐點,熱騰騰地盛上。

你看玲王把讓人垂涎的牛排切割、解塊、深插取後咽噬入腹。鮮液淌洩,於被取走的空位置上留下血痕,是飛散而落的花瓣,被足履踐過的殘屍。

好痛。

午餐之後,你變得異常沉默,記憶體的程序似乎打結了,無法如常地對一切進行解析並適當地做出反饋——這大概是人工智慧的缺陷吧,複雜的情感世界總是難以駕馭,就算自己身為凪誠士郎,你也再無法看清熟悉的御影玲王。

眼前的傢伙好像要消失了,模糊得過分。

回程,你們都坐在習慣的位置上,前頭由老婆婆開車,外頭陽光照射的角度也如常。對方在滑手機,你只是放空,額頭倚在車窗的透明上頭,感受骨頭被引擎振動的頻率像次次釘擊入心臟的木樁。

高速奔馳於公路之上,午後窗外的海亮得刺眼,你的視線也就這樣茫然在過熱的白熾裡頭,模糊起來。你還梳理不了今日進程的一切,就算大概知道要發生什麼了,但傳導入神經的訊號似乎只剩下痛覺,覆蓋掉理智。

下刻,玲王突然抬起頭。

「你不知道你對我說過什麼吧,」他開口道。「在這樣同樣的景色裡頭。」

「就在你離開我的最後一天。」



你們很快地越過了那段公路,就只是路過那片海,可海水的鹽苦味才在後勁裡化開,對方的話語也是。

被這麼一問,「凪誠士郎」愣住了。

這就是一直缺少的那份合理性嗎?

它好像是今日第一次好好看對方的臉,第一次看得那麼清晰,對方的視線只落在方才身後的海上,沒有看自己。表情裡讀出的情緒好複雜,似乎參雜著比悲傷更沉重難解的什麼,吐出口的問句卻是平淡,平淡得不得了。

明明那份未知對對方來說,應該是特別重要的東西。

話題懸著,它原以為玲王會繼續說下去,回憶那段未被備份過的故事,替自己補足缺少的那份合理性。可玲王只是沉默,把這樣的話題輕描淡寫地要帶過。

然後便到家了。

剩下的下午時光,玲王收拾東西後說要回房去,晚餐就讓老婆婆準備吧,在家裡吃就好。又剩下自己一人要渡過下午,對方刻意地表現出並不是刻意的感覺,然後說晚上見,關上房門。

它甚至覺得這是被安排好的行程,知曉自己能源的續航力與耗電需求,然後留給自己充電所需要的一小時時間;從櫃子裡翻出充電線後,只剩自己一人在沙發上,它總覺得早晨的罐頭笑聲似乎還未散去,在自己的聽覺傳感器上嗡鳴作響。

還正持續地,嘲笑自己的無能。

回想起過去五天的經歷,自己確實是被動的,僅僅作為一個載體存在,步行於對方鋪設好的軌道上頭。御影玲王掌握了進程,於劇本上落筆轉折,而凪誠士郎只需要看著對方就好。

你們共渡的青年時期似乎也是這樣的。

但你回想去,看身在前方的人邁開步伐,拉著自己的手前進,為了去更遠的地方而奔跑起來。前方是什麼呢,對方倔強之下是窟窿似的面孔——

那麼,那前方可能是地獄、荊棘,底下倘流著御影玲王的血。

好痛啊。

就算自己什麼也做不到——它才終於深刻地體認到這件事,確實——但那份苦痛是真實的,對方總是不擅長隱藏。

可身為凪誠士郎的傢伙絕不會就這麼看著自己的愛,逞強著於眼前凋零。

直至入夜。

你們準時於長桌會面。

幾天前玲王都是吃過晚餐回來的,今天的午餐又選擇了外食,你們居然要到了第六天,才有機會在別墅裡的長桌上對面。與早晨木桌那樣的恬靜感不同,別墅裡的餐廳是更為敞奢的,你們大部分也只在有宴客需求的時候,才會使用到這樣的空間。

與早晨木桌不同的還有,物理上的距離。

坐在帷幕的前後兩端,米白色的舖幔於前延伸,你看玲王在幾公尺外入座,同樣與己相對的位置;老婆婆把餐食送上,一道道陣列於自己的遠方,然後便離開了。

對方用刀叉鼓弄瓷盤,重複如中午那樣的進食行為,你的前方則又擺上了空盤與空杯,只能靜靜地坐在原位看對方動作。纖維、肉塊、骨脈與液汁,被叉子的插尖刺起昭示,然後張嘴吸入地獄。

這樣的距離,你的嗅覺感知器甚至捕捉不到空氣裡的味覺分子,兩人間似乎築起了帳壁,要把「凪誠士郎」隔絕在外。

就像觀戲者與小丑。

你有些難耐,不明白這樣悶而不解的情緒為何,啃咬著膚肉與脈搏,最後掐在自己的肺泡上頭;時間流逝似乎緩了下來,要強迫觀者重複宴饗這樣的橋段,看這場宛如輪迴的戲,炮烙於自己的神經。

你明明沒有這些肉體器官的,當下卻覺得自己與人類共情,要將臨界宣洩的煩躁感,緊緊纂在掌心。

「……夠了吧,玲王。」

不知何時,你已經拿起眼前的小刀,拳在手中。



「您真的打算這麼做嗎,玲王少爺。」

關上房門,他又於門壁上蹲据而下,下移的視線讓透進房裡的黃昏被遮掩住大半,最後獨身蜷縮在陰影裡頭。被繃帶貼掩的傷口腐蝕、滲血,自己差點沒忍住要直接反嘔出來,在對方面前。

久違感知到的疼痛,就是這等模樣嗎?

軌道之外的步行是光腳踩在刀刃上的,他終於戴不起面具,要自己一個人靜靜。從口袋裡翻出手機,用忍不住顫抖的手滑開螢幕,最後撥通給老婆婆的電話。

必須了結這一切的人,是我。

「您真的打算這麼做嗎,玲王少爺,」老婆婆從電話應,聲音裡有擔憂。

「如果您真的下定決心了,我想誠士郎先生不會說什麼,但……」

「我不會後悔,告訴我位置在哪裡就好。」他回。「接下來的事我會自己看著辦,不用操心。」

「……老身明白了。」

再幾個小時就好,再幾個小時,我就肯定能真正地割捨過去,面對這樣疼痛的現實。掛斷了電話,空氣中的電子音仍鼓蕩,玲王才從地上起來,腳步踉蹌地落在床裡。

今夜結束這一切後,停止的時間將再次運轉起來。

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他想,若是讓真正的天使望見自己這樣又止步不前的糗態。

你肯定會責備我的吧?

「已經夠了吧,玲王,」幾尺的距離外,他聽見對方開口。

「為什麼盡做些折磨自己的事?」

恬靜被劃破,此次由對方起始,手上的小刀戳破透明帳壁,膨脹過頭的氣球般瞬間炸裂開來。玲王拿著刀叉的動作靜止了,看長桌對面的人影倏忽起身,面色同空氣凝結。

對方責備自己的話,肯定就是這樣的表情。

「凪,現在還在吃飯時間,」他說,轉而去拿起水杯。「如果有想說的,我們可以等到吃完飯再……。」

「我拒絕,」對方回,又把言語斬斷為碎片。「繼續這樣的鬧劇並沒有意義。」

「扮家家酒似的野餐遊戲,刻意給我一個位置和餐具,給我一個具有合理性的空間,讓我可以作為凪誠士郎活著。」

「另一方面卻刻意地、用這些奇怪的東西在昭示我非人的事實……。」

「這麼做只是在傷害你自己,玲王。」

打入耳膜的應是機械音,會動的皮肉之下應是齒輪,玲王無數次地想讓自己的腦子接受這樣的現實,無論兩個天使多麼相似。是啊,我是在傷害我自己,可這種話由頂替著凪誠士郎的冒牌貨口中說出來時,他就再沒辦法不吭聲。

「……你究竟有什麼資格?!」

對方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你什麼都辦不到,更不知道自己最後都和我說了些什麼……」玲王終於脫口,語氣歇斯底里起來。

「鬧劇嗎?真是可笑。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原因,你根本不可能知道,也不可能理解……。」

「什麼都不明白的你,才沒有資格插嘴。」

「是啊,我確實不明白,我除了『那傢伙』的記憶跟數據以外一無是處。」它回,「你真要說我不是凪誠士郎的話也沒關係……」

「比起我自己到底是誰,我更在乎的是御影玲王這個人,是你。」

離了位置,逼近的步伐打在磁磚上,玲王還坐在位置上,看對方要朝自己走過來。物理上的距離崩解了,心裡頭最後的防線也是,他總覺得自己已經墜懸在懸崖與地獄的上空,等待落到底粉身碎骨的時刻。

對方抓上自己的衣領,把低下頭的自己揪起來。

「……要是讓『那傢伙』看到這樣的你的話,也會感到痛苦啊!!」

靜默裡頭,你們終於正視這一切。

你許久沒聽過對方大聲斥責,可記憶力裡的每一次責備都不像現在,過於熟悉的聲音裡頭好苦澀。同樣痛苦,同樣心如刀割,一臉要為了我而哭泣的樣子。

可明明你根本……

對方冷靜點後,才鬆開自己,一語不言,自動離開了這場鬧劇。是場鬧劇嗎,被留下的自己也沒了胃口,靜靜地坐回椅子上去,靜靜地。

凪誠士郎的一生,只能由我將其埋葬。

而我只是需要一些,能親手殺死你的勇氣。



在爭執過後,你們花了幾個小時冷卻,花了幾個小時反芻剛才的一切,總覺得好荒謬。凪把自己反鎖在客房裡,他在書房不見對方的身影,在自己的房間也是,在任何它應該在的地方。

劇本開始朝自己也不可預期的方向傾倒,玲王才想要怎麼辦,明明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要在今夜解決一切。

這次卻是對方自願離開了。

草草收拾東西,草草洗過澡後,他在客房門前踱步,不知如何是好。就像是真正意義上的吵架一樣,你們冷戰,立場還調換了——以往守在門外踱步等自己開門的,通常是對方而不是自己。

那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呢,等對方出來再談嗎,玲王倚著牆坐下來,心煩意亂。

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呢?

稍微冷靜下來後,他想自己確實是輸了,在這場爭執裡頭。任性且一廂情願地自殘,把鮮血濺上天使純白的翅羽——對方說的確實沒錯,表情裡的苦澀也好真實,用的甚至是天使的面孔。

就像真正的凪誠士郎一樣,他竟無可否認。

他才想,大概,自己藏匿的伎倆仍然沒有進步。就像自己也沒有成功藏匿起那一年,好容易讓人識破自己在逞強。

直到方才,由對方強摘下自己的面具。

門縫裡黃光淡淡地,不同於那次映月,淡淡地從孔痕裡探出來,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你好沉默,同沉澱在這棟別墅裡靜寂的一切,終於迎面於自己一個人的事實,伸出的指尖卻好像在渴求光。

「……凪。」

到了好久好久之後的此刻,我才要邁步前進。背棄約定的、浪費了的那一年……

你會原諒我嗎?

然後那片光痕,展開舖漫成映月的幕。

「我好想你。」

前一秒木門敞開,後一秒對方的身影於身側,自己還沒來得及反應對方突然出現這件事,兩人的視線倒是先對上。

你們似乎都詫異,在這樣有些怪異且尷尬的時間點相遇。

玲王先站了起來,知道自己不可能逃避掉此刻,更來不及再戴回面具,給對方一個笑臉如往常。凪就像凪一樣,沒有太大反應,看佇在原地的玲王,問怎麼了。

沒什麼,他回。就是恰巧在這裡而已。

我們回去吧。



我好想你。

可是無論做什麼,你都不可能回來了。

逆著灑落的月銀雪,回到房間後,玲王在床緣落坐,凪則爬上它自己的位置、背靠床板。自己是睡外側的,眼前面著天堂的步階,身後拉長的黑幔卻似是影翼,他低下頭。

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催促著說,是時候結束一切了。

只要依循計劃裡那樣做就好,一切都會如腦內所想的完美,他能在最後的時刻與對方告解,然後平靜地親手按下終結。

只要像自己所計劃好的那樣做就好,一切都能圓滿地走向終點,他能微笑著與對方道別,然後一切就……

一切就都,結束了。

深吸口氣,回過身去,玲王卻望見那天使乘著如紗的月色,傾身而來——對方無息地靠近,伸出的指尖就要撫上自己的頰。

他還未能反應過來,這樣倏忽拉進的距離,但想自己的表情大概是驚咋地,許久才聚焦在對方的眼曈裡淺淺的灰。

從那雙眼眸裡,好像能望見下墜時天空的顏色。

「……我可以碰你嗎?」

對方許久才開口,手還遲在半空,語句同樣是試探,卻比先前那次詢問更為怯弱。這樣若即若離的距離,過於小心翼翼,好像自己是有裂痕而易碎的瓷。

也好像心裡僅剩的那條防線,一觸碰就要瓦解。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給對方侵入許可後,玲王閉上眼,不知道對方會以何種方式探求,從何處拆解長堤;有可能是臉頰,有可能是自己的髮尾,有可能牽自己的手,也有可能是一個吻……

事到如今,自己已沒有拒絕的餘地,更沒有退縮的權利了——在夢醒之前若是想留下些什麼,就只剩下此刻。

可包覆的月色澄澈下……

「那我就不客氣了,玲王。」

與你期望不同的,是羽翼。

防衛崩解,你才睜開眼,衝擊上身軀的力道是對方胸膛,與自己胸膛緊貼;臂膀緊緊環於自己肩脊,蹭上頰側的是軟髮絲的銀色調,你還來不及再看見對方表情,下巴便已倚在對方側頸裡頭。

一個喘不過氣的,擁抱過於熱切。

你看不見月光了,只看見兩人的影子,煞止於這樣的夜晚裡頭,緊緊相依。遲遲沒有鬆手的懷抱裡頭,有與記憶相似的體溫,有記憶相似的心跳,有記憶相似的味道……

有一切與凪誠士郎相仿的事物。

對方也沉默,許久沒有人開口,但好多思緒都融化在這樣的溫暖裡頭,無法自拔。你好久沒有這麼被人擁抱著,好久沒有這麼深刻地體會何為擁抱,好久沒有那麼不孤寂,好久沒有那麼渴求。

……我好想你。

自對方無聲息地離開後,自己沉默了多少個夜,又噩夢了多少個夜,早已數不清了。你一直都不是那麼堅強的人,一直都不是那麼能消化孤單的人,你總是夢見失去,然後醒來身邊是空餘。

我好想你。

曾以為對方的餘留是荊棘,你曾以為割捨去一切的自己才有機會呼吸,卻漠視對方就如同自己的半身,切割下交織一切的每一刀都痛徹心扉。

回想起這六日,回看去自己舖就的路途,你才垂頭,終於知曉過錯——

腳印跨過的並非飛花,而是自己落下的祭血。

我真的好想你。

為什麼無法接納呢,為什麼又戴上面具呢;為什麼自欺欺人,又為什麼,能覺得理所當然……

對不起,他終於脫口而出。

「我真的好想你。」

悄悄攀上對方背脊,指頭在襯衣上漣起皺摺,玲王也把對方攬得近了些,兩人相擁。對方究竟是誰好像也不重要了,他渴求那副身軀擁有的一切,他貪戀這個時刻,他也捨不得鬆手。

陷在熟悉的懷抱裡頭,陷在對方的頸窩裡頭,玲王終於忍不住鼻酸,熱切化為雨;視線變得模糊,回頭去大概望不清圓月了,可記憶中的對方卻變得無比清晰,被成串的淚水洗滌。

你終於知曉這是天使留下的,最後的贈禮。

在對方離去後,自己只有莫大的悲傷,卻未曾哭過——這種行為是不能解決問題的,這種累贅的東西只會使人卻步,時間是不會停滯的,得學會自己一個人活著。

也只有在對方懷裡,自己才不需要堅強。

他許久沒有這樣放任自己潰堤,好像洩了洪的積雨雲,收不回的雨滴變成滂沱只要頃刻;剔透是不止的浪潮,要把身軀裡所有無名的情緒,都化為此刻泣淚。

那不是告解,是告白。



告別之後,你的天使終於闔上了睡眼。

驟雨是會消散的,烏雲也是,泛紅了眼眶的人陷在對方懷裡,終於止住哭泣。圓月悄悄上了幾個階,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對方只是直坐著任你倚上,最後把整個身軀都依入自己胸懷。

眼角仍泛紅,可雨已停。

感受到懷裡人和緩下來的呼吸,凪才敢調整下自己的姿勢,但沒有鬆開手,他想玲王或許還需要更多時間;身上的人雖還依戀、沒有鬆手,下秒卻開口,還帶著淺淺鼻音。

好好告別之後,帶著一切活下去。

不要忘記我。

這就是凪誠士郎最後一日的留語嗎,它問,可真是說了一句挺有意思的話呢。是呢,總是這樣拐彎抹角地,玲王久違地能笑起來答,然後挑明。

你知道我打算做什麼了吧?

解開褪去的襯衣,夜月下膚白如霜,撫觸你身紋與肌理,彷若你們初次坦承相見時;迴避掉對方想輕點的吻,僅落在自己頰邊,玲王伸手環到對方後背上去,是又一次擁抱。

沿著背脊向上,自脖頸向下幾根指頭的距離。

你們都對接下來的劇本心知肚明。

「不要再輕易傷害自己了,那傢伙看了會哭的。」

「……。」

「答應我,玲王。」

「嗯。」

「我比任何人都愛你。」

如果問,兩人故事裡缺少的究竟是什麼,可能不是氾濫的愛,不是刻骨銘心的回憶,不是每一句感人的誓言,更不是肌膚相親的依戀——要如何落筆收尾呢,他到現在才明白,讓故事結局完整的方法,讓自己放下的方法。

「……嗯。」他點頭。「我也愛你,凪。」

晚安了,我的天使。

晚安。

這是留給我一人的,學會離別的寬限。

扳下終結鍵的指尖還餘留在對方的背脊,感受自指尖流逝的對方的體溫,漸漸被寂靜吞噬的對方的呼吸,如同睡去一般。你的溫柔消退,胸懷裡的熱意冷卻,最後掛在身上的只剩下重量沉沉,一切的感覺好真實。

就好像,你真的離開我了一樣。

再見了,我的天使。

寧靜下來的夜,剩玲王一人被留了下來,在背著星辰的陰影裡頭,許久才捨不得鬆手。灑落在自己背後的月光卻好溫暖,是自窗外天堂落下的羽毛,泛紅眼角也已不再滴淚,內心也許久沒有那麼釋然。

可時間的齒輪才開始運轉,停滯的那一年才起步,天堂裡再看不見你的背影,深邃的夜空變得澄澈——終於正視別離,身上的傷痂上有對方的吻,他想在兩人能再一次相擁時,肯定早已癒合了吧?

星辰落幕,是第六日的終結,也迎接新一日的到來。

第七日,黎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