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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玖】鏡華水月《案參之三》


　　當崑西從斷開的意識中回過神時，身邊的玖夜已經醒了，正慵懶地坐在床頭，持著一把玉梳整理細柔滑順如水波一般蕩漾的紫色長髮，他記得那片紫色像流蘇一般的髮絲在白色的床單上披散開的景色有多妖艷美麗，也記得它們的主人前一天在他身下時，拂過耳邊的低吟有多魅惑誘人。

　　現在在紫色的細絲之間看不見尖長的動物耳朵，隨意套上的雪白色裡衣下也沒有探出那條昨晚纏在他的大腿上不放的狐狸尾巴。

　　他下意識看了眼房頂，確認那裏沒有一潭清水，這裡確實是現實世界無誤。

　　「差不多也膩了呢，這樣的生活，這個城鎮。」

　　玖夜輕飄飄地丟出一句，揉合著輕微的鼻音，像是哼出一口氣的感覺。

　　到了這個城鎮之後，到今天是第五天，自從入住之後，玖夜就足不出戶，整天躲在房間裡面，享受人類奉上的各種美食珍饌，再對著這些精緻的高貴的食物挑刺，讓負責伺候大老爺的旅舍工作人員臉色都不是很好看。用餐以外的時間，就用術法看著崑西在鎮上奔波的樣子，並以此為樂。

　　崑西從床上坐起身後，玖夜順勢將腳架到了他的腿上，與其說他正在床上尋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不如說他只是想看崑西感到困擾的樣子。

　　握住那隻光裸滑嫩的白皙足踝，崑西想到的是昨天晚上那條修長的腿是怎麼勾纏在他腰上的景色。

　　「鬼，放著沒問題嗎？」玖夜輕輕笑著，不經意地問，手上繼續梳頭髮。「鬼師的工作是處理鬼，放著完全不處理，是瀆職了吧？」

　　「所以確認過了。」

　　那天等托帕回來，已經鎖定了小孩的住家位置，在那之後崑西又花了一點時間，對老鷹的式神下了在附近監視的命令，共享式神視覺和聽覺，蒐集情報。

　　根據附近住民對那一家子的閒話家常，那個小孩是由一對老夫婦所撫養，是個啞巴，沒人聽過他說話，究竟是老來得子或是領養的孩子亦或是代替子女照顧的孫子也無人知曉，畢竟那家子是四年前才搬到鎮上的，行事低調，也很少跟左右鄰居往來。不過老夫婦非常疼愛孩子，在工作之餘夫婦都會撥空陪伴孩子，這幾年也是過得安穩。

　　最匪夷所思的是，從街坊鄰居的閒談中聽起來，那個小孩確實有在長大，也因此這幾年下來完全沒有引起旁人的疑心。但那小孩是個鬼，理應一直保持被做出來的時候的狀態，不會有任何變化才是。

　　不過考慮到小孩是出自休伊之手，或許以休伊的手藝來說，技術已經足以製作出能夠成長的精緻的鬼，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於是隔天，崑西便直接登門拜訪那一家人。

　　「確實是去了，所以呢，鬼師大人在裡面看到了什麼才決定放著吃人的鬼不管？」

　　「那個小鬼沒有吃人，目前還沒有。」

　　那家子的住所雖然充斥著小孩所留下的鬼氣，卻沒有血腥味，是很普通的住戶。

　　一開始應門的老婦抗拒讓崑西進入室內，但聽到對方是個鬼師後，一時情緒變得有些激動，不斷碎念重複著有按照指示餵孩子吃生肉，一切都按照約定的事像在進行，孩子很乖絕對沒有咬人云云，最後聽到了休伊的名字才鎮定了下來。

　　據老婦所說，那時候老夫婦的兒子遭遇意外橫死，恰巧聽聞有鬼師正路經此處，便抱持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上門求助，而當時所遇到的鬼師便是休伊，藉由休伊精巧的製鬼手藝，將孩子做為鬼重新生而於世。

　　談話期間，小孩從自己的房間出來，進到客廳的時候發現崑西的存在，流露出一絲膽怯和防備，但同時也有一點──好奇心。崑西刻意釋放出的鬼氣顯然讓小孩注意到兩人近乎同質的鬼氣有多熟悉，這讓小孩慢慢放鬆了心情，走過來拉開他旁邊的椅子坐下，托帕沿著桌子跑過去小孩面前停下時，雖然遲疑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白貂細軟的獸毛。

　　跟他想的一樣，小孩身上的鬼氣很純粹，沒有一點混濁，沒有咬過活人這一點是確定的，顯然老夫婦確實按照了休伊的指示，細心照顧這個小鬼，不曾讓它感到飢餓而失控過。

　　他以前跟在休伊身邊時也看了不少鬼，但這麼精緻，反應如此貼近人類的，或許是第一個，想來在這百年裡，休伊的技術又比當時提升了不少。

　　他不確定，稱呼小孩所有的特徵為擁有人性是不是一件洽當的事。

　　「至少還有二十年不會有事。」崑西淡淡地說，伸手從堆放在床邊的推車上的幾道佳餚中挑出肉類吃下，隨著進食的動作，他的肩上和背上被狐妖尖銳的指甲撓出的黑色血痕慢慢淡化，直至消失。

　　「喔？老朋友這麼有把握？」

　　「那隻鬼不完整，在那之前不會有事。」

　　離開之前，他注意到那張擺在壁爐上裱框的畫。

　　那是一張全家福的肖像畫，看起來應該是近年所畫下的畫，在畫布裡面，老夫婦坐在椅子上恬靜地微笑著，在他們身後站著的顯然是他們的兒子，他扶著兩人肩膀的笑得爽朗，看起來有三十歲出頭的年紀的青年。

　　從畫家的筆觸中，可以感覺到笑臉盈盈的青年那眉目間的特徵和坐在身旁的孩子確實相當地相像。

　　也就是說，當年休伊所接手的屍體其實是一具成年人的屍體，但做成鬼的過程中，刻意將鬼做成了小孩，而這幾年小孩之所以會長大，嚴格來說並不是長大，只是一點一點恢復它原本應該要有的樣貌罷了。

　　因為不完整，反而出現了一般的鬼所沒有的細緻反應，甚至是擁有連鬼王都無法加以命令操縱的自主性，而讓這個小孩出現了足以稱之為人性的表現。

　　雖然崑西並不贊同休伊製造鬼的行徑，但確實也為那發想還有技術感到驚艷。

　　最後當崑西告辭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有做，還是那個紅色眼睛的小鬼開了門送他出去的，直到崑西從街區上隱去身影之前，一直站在門口盯著他看。小孩的表現符合了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樣子，或許記憶完全沒有留下，心智年齡退化，真的像個小孩也說不定。

　　在那之後，小孩可能會被其他的鬼師所消滅，可能成功恢復原來的樣貌後反而退化為一般的鬼，又或是那對老夫婦無法再次等到孩子再一次成長的那一天就撒手人寰，有各種的可能性。

　　不過，最重要的關於休伊的情報也已經入手，不管怎麼說，那之後都不關他的事了。

　　「那失蹤案件的事，老朋友打算怎麼處理？」

　　在玖夜放下玉梳，拾起床尾散亂的衣服，用術法整理過並套上時，像是突然想到一般，漫不經心地問了句。

　　崑西也沒停下手邊撈起衣服整理儀容的動作。

　　「鬼師只能處理鬼的事情，人的事情無法處理。」

　　玖夜笑得瞇起了眼睛。

　　「我還在想，老朋友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發現這件事呢。」

　　真是隻性格惡劣的狐妖。

　　恐怕一開始鎮長登門拜訪的時候，這隻狐妖就已經察覺了端睨，在這幾天養傷的過程中，什麼沒有時間最多的玖夜也沒閒著，不，該說是那性格根本閒不下來，讓他在出於興趣和打發時間下，發現了失蹤案件的真相，但卻刻意隻字不提，看著周遭的人們的反應取樂。

　　長期藉由幻術將人類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精怪比人類更加洞察人性，包括獨屬於人類所擁有的惡意。

　　「以打發時間來說還不壞。」

　　玖夜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並嘆息般地低語著，身上的儀容已經像是平常一樣完美無缺，當他抬起臉時，崑西從那雙閃爍著光芒的異色瞳中讀到不懷好意的意味，有點像是玩味，又有點像是挑釁，總之不會是好事。

　　麻煩。崑西想，他得想辦法在狐妖的幻術完全失效之前從旅舍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