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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追捕與收容非法入境者

天氣狀況:暴風雪。

能見度:低。

建議活動時間:48小時內。

……。

……。

……。

去他■的。

夏佐從腰包內拿出了望遠鏡在制高點探查著茫茫的白原,可是在刮起風雪的日子裡,這樣的舉動似乎是有那麼一點多餘,畢竟視野是肉眼可見的模糊,他嘆氣,只是再一次向對講機回報了所見的事實。

一片只剩下灰白色塊的畫面就連夏佐也很少見的抱怨:「這種天氣能看得到人才有鬼……」他沒有誇飾,狂躁的風聲還有幾乎失焦又礙人視線的飄雪,就算是哨兵也大概沒能這麼容易就利用超五感就能輕易的發現目標。

「嗯……這才是這次任務需要比較多嚮導的原因吧?」對講機傳來了回覆,又可以說是附和,里斯特的聲音很柔和,但是腳踩深雪的聲音也被收錄進去,看起來他也不是多好過。

夏佐會接到這份任務不能說是意料之外,或許部隊早就對他的能力略有耳聞,再加上那份總是滯留的極限,總是不得不讓人好奇這名學生是否還有發展的可能,所以在行動前的簡易會議上被任命成搜索網的核心時,他並沒有推脫或錯愕,不如說是不管怎麼拒絕,結果也只有接受,至於搭檔的哨兵,在以往他是沒有太多的想法,作為一名軍人他會時刻順從來自部隊的指示,只不過這好像是半途被截攔般,在面見自己的合作對象是里斯特時,他有些意外,夏佐不是很想把那筆交易用在這時候,只不過事情都發生了,也只剩下接受。

士兵的雙手有些不自覺的發顫,生理反應時刻告知著少年自己有效執行任務的時間並不多,最終他佇立在了一個有被峭壁遮擋、風勢較小的制高點,海生生物顯現在陸地,甚至是在杉木林中的時候有那麼些違和,可是現在沒辦法思考這麼多,詭異的紅花紮根在地上,如同觸手般的花瓣開始向四面八方蔓延,夏佐試圖建立地毯式的搜索區,像是蜘蛛在紡織絲網,只要有點動靜就能透過細細的線傳遞珍貴的訊息,半徑一公里、兩公里……,就這樣呈環狀擴散,他還在賣力的向外觸及著。

對於大部分人而言,嚮導在戰場上除了能好好約束或是發揮哨兵的非人體能外,還能做到局部的偵查,可是大範圍的感知搜索並不常見,一是對嚮導的精神負擔極大,再來就是不是擅長這領域的搜查者而言,是一種變相的浪費效率,值得慶幸的是網路並不只有他一個負責,而是各區域都有一名精神強大的嚮導作為錨點來互相扶,有了支援讓夏佐能夠更為專注的鎖定在一個區域上,可是他仍舊像是透支自己般,不停將自己拆碎,捻成細細的蛛絲,灑在了一望無際的林木裡,直到瞳孔放大到有些嚇人,整個人脫力跪在地上時才願意收力把幾乎接近迷失狀態的神智給收回。

三點和十一點鐘方向都有陌生的人類腦波反應,簡單猜測那大概就是非法入境者的動向,他像是個只有執行指示的流水機器,大腦目前只剩下追捕的念頭,夏佐已經忘記當時交易的目的和其中的潛在風險,只是拿著對講機在行走的路上跌跌撞撞並回報:「我們負責三點到十一點鐘方向的地段……腦波反應離我大概有三公里左右……」

「了解──」對講機的另一頭看起來是毫無負擔,里斯特的語氣很輕鬆。

凍僵的身體和疲憊的神智,紅褐色的眼睛現在只能看見色塊,夏佐像是個在泥沼裡步履蹣跚的人,搖搖晃晃的往目的地前進,作為一個普通的嚮導,他的精神負荷已經將要走到了極限,可是他仍舊失職,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搭檔並沒有按照指示行動,而是以自己當作圓心保持一定的距離在周遭遊蕩著……應該說是觀察比較準確。

里斯特會選擇這麼做雖然有部分是出於擔憂沒錯,但更多的想法則是想要觀看一個琉璃製品的毀壞,相比於關心,他其實更樂見一個精神強大嚮導的潰敗,不論是被舊傷吞噬也好又或是被現況摧毀也罷,在目睹破碎的瞬間彷彿是平淡生命中為數不少能感到歡喜、愉悅的時刻,他是這麼平等的期待每位嚮導都有失足的一天,可是在那上一次意外的分組活動後,夏佐的言行引起了他的關注。

平靜的海還有小面積的孤島,明明是個極為安穩的精神景圖,有人卻自願走入了無際的汪洋,深深沉進沒有底的海中。

「你在挽留什麼?」

只是一個提問就撕開了他精心營造的美麗景象。

里斯特很訝異居然有人能夠這麼自願的走進一個只會迷失自我的渦流裡,還是帶著一身彷彿無堅不摧的傲骨般在亂流中保持著清醒與理智在拆開某種偽裝。

「里斯特……你有看到新的足跡嗎?」夏佐蹲下身看著尚未被飄雪掩蓋的新腳印。

「我這裡沒有喔。」里斯特小心翼翼的回答,就怕被敏銳的嚮導嗅出破綻。

「目標活動範圍縮小到十二點鐘至兩點鐘的方向……」夏佐繼續匯報「你繼續向前,我再下一次搜索網。」

「別勉強自己,一直進行大範圍搜查你一定很累了。」里斯特的話裡是擔憂。

夏佐已經感覺自己有些走不動,低溫已經把關節凍得像生鏽的齒輪難以運作,他已經忘記自己走了多遠,為了完成任務,寧可將最後一點活動力氣用在寶貴的搜查情報上,追捕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可是沒有目的的找才是最麻煩的事情,夏佐幾乎是這樣想著,不顧那幾聲勸阻,再一次向前鋪下了由紅羽構建成的地毯,這不過這次並沒有前面來得那麼順利,距離直接大幅度的從公里縮減剩下公尺,但值得慶祝的是他感受到了正在脈動的情緒,有來自對死的恐懼,對追捕的焦躁,對艱難現況的悲傷。

「在那裡……」夏佐邁出了腳,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走到了哪裡。


可是霹靂啪啦的碎裂聲像是漣漪不停的響起,視覺向下,一朵尖銳的冰花在冰湖面上四處奔放。

完了。

夏佐整個人掉進了深潭裡。

里斯特實際上並沒有依照指示向前搜查,而是一直在夏佐的周邊打轉,直到聽見了落水的聲音時又將觀察的範圍拉近「你會怎麼做呢。」他並沒有馬上去湖邊伸出援手,而是在視野的死角中觀望著。

窒息的溺斃還有奮力掙扎的人,里斯特還在動手琢磨著這個工藝品是否能變得更加動人,他一直在笑著,嘴角是止不住的大笑,即便周遭沒有人還是想盡力掩蓋這份不見光的歡愉。

「沒有錯,就是這樣。」里斯特的眼裡是亢奮和狂喜。

水灌入了肺,感覺像是千萬根鐵針在胸口裡炸開般疼痛,夏佐不停向上游動,最後整個人濕漉漉的趴在了冰層較厚的區域,流動的空氣和極寒的水分不停在帶走身上的熱量,嘴唇已經是蒼白的死灰色,就連指尖也開始出現了異樣的青紫,體溫一直在下降,意識也跟著被消磨大半,少了自制力那間昏暗的審訊室也開始崩塌了起來,水泥牆開始溢出了黑泥,逐漸灌滿了狹小的空間。

「不……不要……」絕望開始刺進夏佐的體內。

夏佐的瞳孔幾乎是擴張到了最大,來自逃難者的情緒不受控制的開始侵蝕殘存的心智,他最畏懼的並不是死亡的籠罩,而是對情感的失控,這些情緒像是一把鑰匙或是一條通路,讓這個總是維持理性的機器看見曾經那個失手沾上血的小孩,他厭惡被情緒支配的模樣,海百合不再盛開,而是像有意識般、狂暴的藤蔓在四周揮舞,還有鑽進主人的體內試圖攪碎柔軟的五臟六腑,即便項圈放了電,但還是沒能遏止住夏佐失控的意識還有即將要瓦解的精神體,人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地上難看又醜陋的爬行著,沒有救命稻草能夠抓住的他結局是明確的死路一條。

「我不要……」夏佐的眼神已經失焦,向前伸的五指和猙獰的獸爪一樣。

「真可憐啊。」里斯特還在等待藝術品的完成。

「救我……」夏佐第一次向他人求救,即便周遭沒有任何人也罷。

救我。

淚水不停從眼眶裡溢出,恐慌和一雙粗糙的大手一樣掐著他的脖子。

「救……我……」夏佐的視線已經染紅,最後開始被黑幕給壓下。

「別怕。」

有人接住了他。

夏佐像是攀上了懸崖,死死抓住一個人的衣袖。

呼喚我。

他的眼神是這麼說著。

……。

……。

……。

「夏佐。」里斯特回應他。

一切戛然而止,不管是意識,還是時間,又或是情感,所有東西都感覺被封藏了起來。

夏佐感覺自己被沉入了一具棺木內,安穩又寧靜,一聲聲的鯨嘯彷彿在模擬心臟鼓動,一下又一下的譜織出最原始的搖籃曲。

晚安,夏佐。

……。

……。

……。

任務:追捕與收容非法入境者

天氣狀況:暴風雪。

能見度:低。

建議活動時間:48小時內。

結果:過程發生意外,任務結束。

……。

……。

……。

眼睛睜開時,畫面還是一片白茫茫的,但夏佐能認出這是醫院的天花板,在想要挪動身體的時候,雙手傳來了痛覺不得不調轉視線,直到看見被繃帶包裹的皮膚時,才隱約想起事故的大概過程,手肘會出現傷口是為了鎮壓意識才刻意抓傷的,只不過當下失溫已經讓知覺變得遲鈍,才沒能控制住情感的潰敗,他厭惡沒能控制住一切的自己,但沒有感到懊悔,因為後悔並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

「現在躺著休息比較好喔。」里斯特在旁邊提醒。

「……你在這待了多久?」夏佐這時候才注意到病床旁有人坐著。

「嗯……一天多了。」里斯特回想了一下「不過其他小組有找到非法入境者,結果上任務是成功的。」他似乎能明白夏佐的擔憂是什麼。

「那就好。」夏佐聽到結果後才肯安分的繼續躺著,他望著天花板很久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你為什麼當下第一時間沒有先進行緊急處理。」

「當時我還在追捕入境者……所以……」里斯特狡辯,可是被另一人打斷了話。

「你明明在附近一直觀察著我。」夏佐揭開了謊言。

里斯特還是在笑著,偽裝被戳竄了他也不能繼續替自己辯解:「你都知道了啊。」

「不是知道,是事後回想才意識到。」夏佐並沒有責罵他,而是把失控的意外全攬在自己身上「當然,當下你是什麼表情現在也大概能推測的出來。」


在上一次精神疏導聯繫結束後,夏佐其實還有刻意去查閱了有關里斯特的資料,雖然手段上是有那麼些不正當,但為了以防後患他還是走了小路來獲得一些有價值的情報,但作為一名嚮導,一個社會的旁觀人,還有一個勉強及格的模仿者,見過一次人的本質後就能大概理解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在夏佐眼裡人本性難移,即便身處再善良的社會中,天生的惡人終究還是會透露出一點異樣或排斥,所以在那天接觸過里斯特後,他應該早知道搭檔的結果或最壞的情況才對。

「你真的很奇怪。」夏佐並不是在謾罵或譏諷,口氣上像是在說明一個物品的使用方法「對嚮導百般呵護卻又迫切希望他們被毀掉……」他很平靜的陳述,同時也在思考「你……是想成為某個人的英雄或是救世主?」

「嗯……這算是有達成交易了吧。」里斯特像是岔開了話,但實際上是在反向印證了嚮導的猜想「所以呢?你之後想怎麼做。」

「我不會隱瞞也不會揭穿。」夏佐回答他「因為這兩者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意義。」

不管做任何事情一切只會照舊。

「夏佐你……還真是個神奇的人啊。」里斯特沒有感到僥倖,即便自己被看得透徹他還是從容的模樣。

「即便你日後還是繼續申請和我搭檔,我也欣然接受。」夏佐的眼裡很平靜,在他對里斯特有著怎樣的本性做出結論後也不忘思考了日後發生的可能「基於你想成為成為某一人的彌賽亞這點,你是不會簡單讓搭檔的嚮導死去。」只要不會死,他就覺得一切都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原來是這樣的嗎?」里斯特還是覺得神奇,正確說是他無法理解夏佐為什麼能把事情歸類的這麼簡單,彷彿只有死亡才是他的唯一底線。

「我一直如此。」夏佐回答「你是個聰明人我也應該不用做總結了。」他側躺背對了里斯特「這次的事情我不會追究,這就只是一個意外而已……當然,我也不會排斥以後的合作。」

「我知道了。」里斯特笑瞇瞇有些模稜兩可的回覆他「那麼你也記得多休息,夏佐嚮導……還有,記得下一次要喊我的名字,好嗎?」那是他在臨走前留下的最後一句烙印。

「如果需要,我會呼喚你的,里斯特。」夏佐彷彿接下了一個詛咒。

其實對於里斯特的彌賽亞情結夏佐並不排斥,甚至說是無所謂,只要在不死與任務完成的前提下,所有事情他都能選擇退讓和包容,如果剛好成為孤島上唯一一個活人,那也大概是沒辦法的事情,繼來之則安之,夏佐對很多事情都是用這樣的心態接受的,更何況他也明白自己不是善類,也沒有和里斯特一樣把自我視作救世主非得救贖某個人才行。

一切都是意外。

沒錯,一切都是意外,只要這麼認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