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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Q /兔赤】海底

  人類的童話故事中流傳著關於那位歌聲更勝白鯨優美的人魚公主如何以聲音換取雙足,又是怎麼在晨曦破曉間隨著無法傷害所愛之人的冰冷利刃落入海中化作泡沫。
  儘管這如此耳熟能詳,警告著每一位人魚之子,但那似乎成為某種宿命,吸引著本該無拘無束的生靈自願放棄所擁有的珍貴之物,付出代價將靈活的尾鰭化作雙腿踏於陸地體會春夏秋冬承受歲月流逝。


  「所以說——人魚的故事真的很奇怪啊!」
  赤葦京治將視線從白紙黑字間移至佔據前桌座位,那以反坐椅子的姿勢對童話提出嚴厲質疑的前輩身上。目光維持著一貫平靜,彷彿沿著沙灘緩坡漸深的藍綠色海水,情緒含蓄內斂猶如能讓珊瑚自由生長、熱帶魚悠游的適宜溫度去包容木兔光太郎。
  儘管在某些角度間那琉璃般的虹膜會顯得深邃,像光線難以探進的深海與被暴風雨席捲無光之境。
  但只要赤葦京治注視著對方,青年眼底總像是平靜海面灑入晨光。

  儘管兩名當事人似乎都沒有覺察有什麼不對,又或者將其視為理所當然?反正在旁圍觀的梟谷排球部成員對此沒有深究的打算。

  「赤葦你別理木兔!快把日誌寫完一起回去了。」
  木葉試圖伸手把干擾後輩的幼稚主將給推開,連同那些幾乎溫燙起來的氛圍,但不及對方的力氣在這時吃了虧,過於輕易的就被撥到一旁,換來有著淺金髮的主攻手連聲抗議。

  面對眼前吵鬧場景,赤葦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值日生日誌之中。其實他並不太介意先花點時間傾聽木兔前輩對人魚傳說的觀點發表,那應該會是自己從未想過的切入點。畢竟世界上的人類如果可以依據思考方式劃分成不同種族,自己跟木兔前輩肯定不是同類。自己很普通、木兔前輩則是特別稀有的族群,說不定世界上就只有獨一例而成為生物學家重點觀察對象,最終木兔光太郎將被單獨劃分成一種學名。
  ……這樣好像有點寂寞?

  任由思緒停留在自問而未答。赤葦在書寫下最後一個漢字後畫上句號,那個小小的圈代表著字句的結束,同時也是今天班級值日生工作的結束。
  臨近期末測驗所以社團活動暫時中止,本該各自在放學後回去的排球部三年級成員卻又不知不覺的聚集在一起。雖然有著等待午後雷雨停歇這樣充分的理由,但真正沒有帶傘的人應該只有木兔前輩。可又有什麼揭穿的必要?能和這些人一起離開校門的日子也不過剩下幾天了。

  穿過長廊來的鞋櫃前,因為是按著年紀劃分的區域所以稍有一段距離聽著前輩們交談的聲音,伴隨淅瀝瀝雨聲像隔著海水模糊話語。赤葦看著放在自己鞋櫃裡的淡色信封半晌,最後在前輩們的催促聲中略帶歉意的選擇將它留在原處。
  那是自己無法回應與顧及的心情,如被陽光所覆蓋的星光。

  一雙皮鞋重重踩進水窪,濺起的水花惹來喧囂。赤葦選擇往旁邊避了避,如漁船禮貌性的不打擾鯨群嬉鬧。偏偏被他的前輩伸手攬住肩,將本欲退離的自己拉回到群體之中。看著陽光般耀眼的金色眼睛近在咫尺,赤葦沒忍住屏住呼吸。該如何去向對方解釋?此時的歡笑會將畢業典禮之後的日子變得過於寂寥。但若要從現在開始習慣似乎又過於可惜。

  赤葦矛盾的心情似是反應在映入他眼底的鬱藍色天空。木兔光太郎跟著抬頭看了半天仍不知道是什麼要比自己更加吸引後輩注意。於是他再次用話語去換取那雙漂亮眼睛映滿自己,並對於赤葦每次都一定會轉過來感到沾沾自喜,哪怕有時根本沒有重要的事情只是單純想喊他的名字。
  不過這次木兔光太郎認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關於那被木葉中斷的話題。

  「如果人魚會愛上人類,代表人魚以前是人類吧?為什麼人魚要從陸地去到海裡。」
  木兔前輩的疑惑並沒有辦法被輕易解答,或許就連世界公認的百科全書都無法找到答案,更別提普通的日本高中生。
  赤葦京治斂低視線看著繞過自己肩而隨意搭在胸前的手,從人手腕細細觀察到指尖,連同那些與排球摩擦導致的粗繭與圓滑的指甲邊緣。認真思索著可能根本沒有正確答案的內容而不忘維持禮節與其他幾位前輩們道別。

  「也許是自願離開?」
  「是這樣嗎?」
  「是這樣吧。」
  放棄陸地生活游入海底的人類變成人魚,追尋愛情放棄大海的人魚走往陸地成為人類。像是某種悖論或莫比烏斯帶。走在身邊的人是人類或追尋愛情的人魚?

  「如果我是人魚的話一定是為了打排球來到陸地的吧!說不定是看到有人在海邊打沙排喔——。」
  「……確實有可能呢。」
  「欸?不過這樣我一定也付出了甚麼對吧!唔啊,有東西被扣押的感覺好糟糕。」
  看著已經接受這種設定而努力思考自己是付出了甚麼才換得雙腿的木兔前輩,雨滴又從鬱藍蒼穹間淅瀝滴落,打濕梟谷的灰色制服與對方的頭髮。儘管以最快速度拿出背包中的折傘,仍可見雨水順著對方臉頰滑過,恍惚間像是眼淚從燦金色眸間落下。

  「赤葦?」
  「是?」
  下意識的應答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左手拿著打開的傘卻沒有撐起,右手卻貼在排球部的王牌主將臉頰上,指腹欲抹去那難以被拭淨的雨滴。木兔前輩顯得十分困惑,眉毛高高挑起又誇張的蹙成一塊。
  不管是誰突然被社團後輩做出這樣的事肯定都會有這樣的反應。在收手後邊把傘給撐起,並不大的傘下至少能有個遮蔽之處,哪怕彼此都已是半濕的狀態。

  「不好意思,木兔前輩。」
  「沒關係啦——如果不是赤葦有帶傘的話肯定會淋的連內褲都濕掉!」
  「還請不要感冒了。」
  沒有去解釋連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會做出的舉動,但那確實不曾存在回憶中的畫面卻是揮之不去。至少從自己在初三那年看了木兔前輩比賽,到進入梟谷這兩年以來是絕對沒有看過木兔前輩真的落淚。雖然他一向是情緒敏感而起伏極大的人,但那樣的表情是不曾有過的,帶著愧疚的金色眼睛。

  赤葦側著臉看著木兔把被雨水打濕的髮用手指梳散下來,瀏海略微遮擋眉間又被隨意梳順,在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時對方露出笑容,在傘面邊緣往外望的昏暗天色映襯下更加燦爛。

  這不是讓人愉快的天氣,像海面上狂風暴風將至。


  在許久許久以前,有艘人類的船被捲入風暴之中,他們如此脆弱如斷開主根的一片藻葉。
  白髮的人魚卻聽不得那微弱悲鳴與啼哭,在傾倒破碎的人造物中穿梭,夾雜墨色的純白魚尾在洶湧險惡的海流間游動,也不顧自身是否鮮血淋漓,災難的氣味將狩獵者與死亡一同吸引而來。

  即使他那擁有一頭黑色短髮的伴侶以尖銳指爪與尾鰭撕開且驅散鯊群,終究是晚了一步。過去總是擁緊彼此的雙臂此時卻是沿著肩緩緩滑落,止不住的鮮血消散在無邊際的汪洋之間。有著金色雙眼的白髮人魚在無可挽回的衰弱間愧疚地望著擁有翠石般眼眸的黑髮人魚,那句抱歉很輕,卻像那柄落入浪花間的短刀刺進黑髮人魚的心底。

  雨後終究會天晴,躺臥在黑髮人魚懷裡的他在被陽光照耀成金黃的海面間化作泡沫,連黑髮人魚長年懸掛於頸間的那枚白色鱗片也消散於浪濤,只餘留空蕩細繩停在被掏空的胸膛。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黑髮人魚才被那輕柔低緩的詠唱喚回意識,他環顧四週看著月光與星光散落且破碎飄蕩。被悲傷呼喚而來的海底女巫告訴迷失的人魚,被海洋奪取生息的人類會成為人魚,而在海中闔上雙眼化作泡沫的人魚則將再度生而為人。

  『你要去找他嗎?』
  女巫問黑髮人魚要拿什麼作為代價?她以品嘗人魚付出的代價去給予相對的憐憫。

  當年人魚公主用曾吸引所愛之人的歌聲換取帶來疼痛的雙腿。
  失去愛侶的人魚用所有記憶為代價到岸上尋找轉世的愛人。

  『你們不會記得彼此,你甚至不會記得自己是人魚。』
  『不記得也沒關係。』

  無論是人魚還是人類,我都會被他奪去心神。

  
  「啊——赤葦!前面陽光出來了!會有彩虹吧。」
  順著對方所指的方向往旁邊望去,除了那確實從烏雲空隙間投下的幾縷陽光以外,木兔光太郎的身影佔據了赤葦京治視野間更大的一部分。

  「赤葦看到了嗎?」
  「確實十分耀眼。」

     ——我眼中的你。